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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小说连载:旮旯窝人在上海(十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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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小说连载:旮旯窝人在上海(十六)

红藕香残玉蕈秋,

轻解罗裳,独上兰舟。

云中谁寄锦书来?

雁字回时,月满西楼。

花自飘零水自流。

一种相思,两处闲愁。

此情无计可消除。

才下眉头,却上心头。

结婚七年,离婚,五朵好像重又回到了少女时代。她教高中语文,每日里与高中的孩子们相处,与他们一起分享文学,品味李清照独有的哀婉情殇,婚姻的伤,已让她怕,她不敢奢望,但还是忍不住遥望。

每日清晨,五朵从曾经苦苦相思的小河边走过,从飘满小提琴的梧桐树下走过,忍不住驻足遥想当年。又一个秋日黄昏,漫步在梧桐树枝叶交织的林荫路上,一场雨,打落了片片留恋枝头的赭红的叶子,一阵风,吹落了挂在叶子上晶莹透亮的水滴。天,一会儿透蓝,一会儿,又蒙上了层灰。

天暗了,路灯亮了。空气里融了些柔合的暖光, 五朵低头,看着自己的脚,一步一步,踏在冷硬的路面上,身旁的那棵树,很眼熟,却叫不上名来,或许是玉兰?纤瘦的身躯,站在粗壮的梧桐树身边,似玉女临风,那头顶的花朵,不知她正含苞待放,还是要孤独败落,只有零零星星几朵缀在枝桠间,树枝被藤蔓缠绕,看似凌乱交错,却又井然有序。一条条藤蔓,缠绕蔓延,围成一团,将仅有的几朵花包在里面,是保护,是占有,还是禁锢?

每次经过一间咖啡店,从隔壁老房窗台流出一阵小提琴音,从最简单的音阶,汤普森,车尔尼,布格谬勒,一直听到些简单的小奏鸣曲,这练琴声伴着缕缕菜香,在梧桐叶的缝隙里飘近又飘远。五朵会轻轻闭上眼睛,任思绪飘远又飘近。

这条路,一走,又独自走了十七年。

整整三十七年,五朵从没有与牛岚鸣相见。她似乎淡忘了那些年的模样,淡忘了小提琴在梧桐树下的吟唱。一切,好似若有若无,好似若隐若现……她仍然坚守那份少女的期盼,她相信缘分,牵一份清浅的禅意,也许不期然,便会在红尘转眸的瞬间里,与他相见。

又一个晚秋,五朵去参加老同学聚会,一晃眼,居然变成一群五十岁多的老头老太了。觥筹交错间谈论着年少时的轻狂,谁当年偷偷的暗恋,黑暗岁月里痛苦和磨难,感叹着人生的艰难……同学间的情意,不会随时间变淡,反而越来越醇香甘甜。说着笑着,不觉已晚,同学们碰着酒杯,商量下次再聚再谈。

刚刚走出宾馆门口,五朵正要下台阶,腿刚刚迈开,就定住了,她的眼珠要炸裂了,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,头一阵眩晕,几乎要攮倒在地,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。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是他吗?那磁性的声音可是一点没变啊,是那么特别!他和一个女人从一辆宝马车上走下来,跟车上的人交谈几句,微微驼背,满头银发,抬眼的刹那,他也定住了。果真是她吗?

果真是他,果真是她。她是刘五朵,他是牛岚鸣。

五朵心里已波涛狂澜,三十七年了,居然在这里与你邂逅,那些恍若隔世的日子突然清晰如初,记得那条夕阳下的小河吗?你鳞鳞的眼眸,釉白的牙齿,磁性的声波仍在河水里叮咚作响;记得学校那棵飘满落叶的梧桐树吗?你晶透的泪滴,淋漓的琴音,不熄的希望仍在梧桐叶间清脆低回。三十七年,弹指一挥间,我以为你早已走远,醒来,你一直在我身边,从来不曾走远,只是,青丝已被霜染,皱纹已肆意蔓延。你老了,我老了……

牛岚鸣心里亦如惊涛拍岸。想起你十六岁的模样,洁白的笑容摇曳在寂静的小河边,轻灵而羞涩……这是一个再也回不去的秋日午后,十六岁的你,像飘落一地的梧桐叶,在我日思夜想的孤独里梦萦……三十七年,弹指一挥间,我以为你早已走远,醒来,你一直在我身边,从来不曾走远,只是,青丝已被霜染,皱纹已肆意蔓延。你老了,我老了……

“我们都老了”,五朵哽咽了。“是啊,我们都老了”,牛岚鸣已泣不成声。“你过得好吗?”五朵问。“唉,一言难尽。”“你呢?”五朵沉默了,心里的千言万语要如何一句一句说。她只说:“还行吧,先说说你吧。”牛岚鸣好半天才平静:“我,我还好吧。到美国后,给你写了几封信,一直没有回音,想着你已离开这个地方了。”“后来呢?”“后来,在美国找了一份工作,拉琴陪练老师”“结婚了吗?”“结了”“跟谁?”“跟堂姐”“谁?”“堂姐”,“堂姐!”五朵惊诧地瞪大了眼睛。“是堂姐,我跟堂姐结了婚。”“那,那,你们有孩子吗?”听到这话,牛岚鸣像孩子一样呜呜痛哭起来,没有回答。哭够了,牛岚鸣才抬起头,五朵的心咯吱咯吱被扎着。日思夜想的人近在咫尺,泪流满面,鳞鳞眼波变得浑浊了,眼白上锈迹斑斑;釉白的牙齿脱落了两颗,说起话来跑风漏气;只有磁性的嗓音和亲切的家乡话没有改变,他依然是牛岚鸣。牛岚鸣良久才再次平静下来:“我和堂姐结婚,实在是没有办法,大伯伯和大妈妈在偷渡路上失踪了,没有任何消息,我和堂姐到美国后,多方打听,一直没有任何消息。我俩靠一个远房亲戚的帮助,勉强稳定下来,租房子相依为命,生活很艰难。第一个孩子是畸形,流产了。第二个孩子是兔唇,做了手术。第三个孩子,呜呜呜……”牛岚鸣无法自制,多年冻结在眼里的坚冰瞬间融化了,决堤了。五朵不敢说话,只是含着泪看着眼前的人。“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,是难产,大人孩子都没保住。呜呜呜……”五朵忍不住靠近牛岚鸣,她有些恍惚,像做梦,当年牛岚鸣拿着小提琴蹲在地上,绝望地哭泣,她靠近他,安慰他。37年后,这一幕又真实重现了。她抚着牛岚鸣的后背,轻轻拍着,像安慰自己受屈的孩子。

五朵十七年前离婚后一直孤身一人,牛岚鸣自从妻子走后中间找过两个,都因性格不合分手,他已经害怕婚姻了,心里念念不忘当年没有承诺的爱恋,五朵一直是他心里最深的牵念,谁也不知,只有他自己最清楚。这次回家乡,是有个声音一直在内心呼唤着他,牵引着他,在有生之年看看自己内心最深牵挂的小姑娘五朵。这一切巧遇,是上天的安排吗?是的,那份情缘是上天安排好的,五朵始终坚信。

牛岚鸣返回美国,安排好一切,又回到上海,向五朵求婚,他不想再漂泊异乡,他要落叶归根。

32

我都听傻听迷了,五朵的爱情故事,咋跟演电影一样。李清照的宋词咋恁主贵?五朵喜欢了大半辈子,这李清照都躺地下八百多年了,她还时不时提起她,我真是搞不懂。还有一件事,我也搞不懂。城里人离婚咋恁容易呢?跟乡下人喝凉水一样,说离婚眼都不带眨一下。头脑一热,啥都可以不管不顾呢?搁乡下人,男人打老婆,天经地义的事儿,老婆是自己的,打是亲骂是爱,肉打烂,头敲破,哭爹喊娘吱哇乱叫也没见哪个女人说离婚。不过逼急眼儿了,女人到集上偷偷买包老鼠药,跟闹老鼠样,放男人汤里搅搅,男人一喝,嘎嘣一伸腿,人没了,消停了。有些憨傻的女人一愣神的功夫,被逮到公安局蹲大牢了。有些伶俐的跑的没影了,东躲西藏,背井离乡,不小心被逮住了也得下大狱。大城市就是不一样,他们管白天在屋子里打老婆叫家庭暴力,晚上在床上折腾叫性虐待,过不成离婚,干脆利索,省得受欺负背黑锅,真算是精。

大城市就是长见识。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,走路都一摇三摆了,还跟大姑娘小伙子一样,穿婚纱浪摆着结婚。比着他们,五朵说自己还没长大哩。我的个乖乖,都五十多的小老太太了,就比我小一岁,我早就应奶奶了,她还说自己年轻,说自己的人生刚刚开始,我说你都入土半截了,人生咋才刚刚开始呢?她笑着说,这是爱情,啧啧啧!爱情这俩字,跟迷魂药样,勾住了她的魂儿,天天挂在她嘴上,她一提这俩字我就想替她脸红。

最近几天,老太太有些蔫蔫的,脑袋老是耷拉着想迷糊,跟她说话,驴唇不对马嘴。晚上说些奇怪的梦话,还哭着喊着她妹妹的名字,说终于跟妹妹团圆了,又咯咯咯大笑起来。半夜三更,这笑声真是瘆人。我想喊醒她,一看她笑恁美就不喊了,在梦里高兴开心也难得,都快九十岁的人了,能活泛几天儿!我睡不着了,翻来翻去,小床吱吱呀呀响,日子过得真是快,眨眼在这家呆快仨月了,天天跟锁小笼子里一样,要不是这家人对我好,跟对自己亲人样,真是熬不住,太憋挠了,哪像在老家农村,出了门就见天,眼里都是绿莹莹的,脑门子清清凉凉,心里敞敞亮亮,一天到晚都是青丝丝地舒服。到了惊蛰节,锄头不停歇,老家这时候该是春种最忙的时候了,一到这时候,全家人都出动,忙着耕地撒种,大天大地,欢声笑语,土里的雏串(蚯蚓)都忍不住拱出来凑热闹。唉!不知家里的死老头子咋样了?俩儿子咋样了?昨晚梦见八十多岁的老婆婆了,笑眯眯地说家里都好,别惦记家里,好好干几年,把欠债的窟窿补上。唉,这窟窿太大了,留家里,逼债的人准把我撕吃了,与其坐家里等死,还不如碰碰运气,出来挣点钱还债,听说大城市的钱好挣,来了也不是这回事儿,钱难挣,屎难吃,哪里都一样。肠子都悔青了,当初不该粘上赌博,害死人!

“妈妈,你不要走,你不要走,带上我,带上我一起走,呜呜呜……”老太太又做噩梦了。最近也不知咋回事儿,她老是半夜说梦话,一会儿哭一会儿笑。我心里毛呆呆的,是老天爷要收她不成?我心里不停祷告,别收她呀,老天爷,你把她收走了,我咋办?你不是断绝我的活路吗!我还指着老太太挣钱还债呢,大上海,我人生地不熟的,你让我到哪儿再找恁好的雇家啊!求求你了,老天爷!千万别收老太太啊!

老天爷也不知咋回事儿,没有帮我。老太太在梦里哭着哭着,突然没音儿了,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,赶紧坐起来,推推她,没啥动静,又使劲推推,还是不动,我激灵住了。大喊着“妈妈,妈妈,五朵,快来呀,妈妈不中了!五朵,五朵,快点呀……”我感觉自己的胸口像压了块石头,嗓子眼捆住了样难受。五朵斜挎着睡衣,蓬着头发,鞋也没顾上穿,一个箭步冲到妈妈床前,哆嗦着声音叫着妈妈,妈妈,老太太直挺挺地没一点动静,脸看上去冷白冷白,嘴唇青紫,眼半睁半闭,好像是过去了。五朵尖利地大叫起来“陈姐,陈姐,快打120,快,快……妈妈,妈妈呀,你要坚持住!妈妈,呜呜呜……”我哆哆嗦嗦地找电话,五朵跪在床边,趴妈妈的身上哇哇大哭起来。救护车拉着老太太,我和五朵,怪叫着往医院冲去,冲进了急救室,我和五朵呆呆站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里,五朵红着俩眼,斜挎着睡衣,半花头发,黑头发夹杂白头发,高高支蓬着,嘴角留一道干了发白的哈喇子印儿,拖鞋穿成了一顺顺,左脚上是男式右脚拖鞋,右脚上是女式右脚拖鞋,咋觉着她跟俺村头那个疯子女人可像。半小时过去了,急救室里还是没啥动静,五朵巴巴地拧着头往门缝里看,啥也看不见。她一秃噜跪到急诊室门口,双手合十,嘴里念念有词,念一会儿,咚咚咚磕几个响头,直起身,念词,再咚咚咚磕头。我转过身,偷偷抹了把泪,心里祷告,老天爷呀,睁开眼看看吧,你看在这孩子孝顺的份上,开开恩行行好吧,求求老天爷,救救老太太吧。五朵足足折腾了快一个钟头,天蒙星着亮了。“吱啦”急诊室的门开了。出来一个捂着口罩的白大褂,低低说了一句,家属进去吧,老太太已经停止心跳了。

本来是商量着五朵结婚的事儿,现在是商量着给老太太办丧的事儿,世上的事儿真是说不清楚。这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后到,谁也说不准。我已经不能在这家呆下去了,我只是个护工保姆,这是我的工作,病人离开的时候也是我离开的时候,我该走了,我该去哪儿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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