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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小说连载:旮旯窝人在上海(三十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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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小说连载:旮旯窝人在上海(三十)

这几天跟老夫妇俩接触,让我大开眼界了。我知道了中国的东南边的南半球,有一个美丽的地方,叫澳大利亚。澳大利亚这个国家里有一个城市叫悉尼,里面住了好多中国人。

王思疆和李婉歌夫妇俩就住在悉尼,悉尼是个好地方,西面有蓝山山脉的悬崖峭壁,景色优美,上海的冬天是澳大利亚的夏天,那里的季节跟上海的正好反着。隆冬季节从上海去澳大利亚悉尼,那里却正是阳光灼人的盛夏。

“哦,上海跟悉尼差远了!差太远了,王天宁,你愿意去悉尼上学吗?”李婉歌会很夸张地耸着肩膀亲吻着王天宁问她。

“悉尼比上海好吗?”

“当然了,我们邻居家小女孩Aria跟你一样大,她和泰迪baby,每天都会在河边的树林里散步,悉尼的天空有很多飞鸟,天空很蓝,白云很白。Aria会拉小提琴,会骑马,会钓鱼、还会游泳。你们可以一起玩,好不好?”

“是格林童话里的大森林吗?”王天宁眼里满是期待,那是她新奇未知的世界。

“哈哈哈,是的是的,很美,而且,你可以干你喜欢的事情。”

“我不想让妈妈去,我想让爸爸跟我一起去。”

“哦,你应该问爸爸妈妈,这是你和他们之间的事情,我会尊重你们的选择。”李婉歌耸耸肩膀。

王天宁看看爷爷,她想让爷爷帮她说,爷爷同样耸耸肩膀。很遗憾地看着她说:“这是你们的事情,你们自己决定。”

王天宁瞪着疑惑的大眼睛,看着眯着眼昏昏欲睡的红孩,问:“红孩,你怎么了?你不舒服了吗?”

我想笑,平日里对红孩张牙舞爪的小魔王,如今像变了一个人儿。

“天宁,你到了爷爷奶奶家,可以每天看蓝天白云星星,可以像Aria一样,拉小提琴,骑马,钓鱼,游泳,选择你喜欢的事情做。”爷爷也开始诱惑天宁。

“我可以去外面玩,不用住高楼吗?”

“当然可以,每天都有你自己的时间,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做”爷爷笑呵呵地看着王天宁。

王天宁眼睛里闪着光,亮晶晶的。

据夫妇俩说,悉尼跟上海很多不同,连房屋建筑的朝向也和我国相反,中国俗话说:“有钱不住朝北房”,但这句语在澳大利亚不适用。在澳大利亚,只有朝北的房屋,才冬暖夏凉。

这夫妇俩把他们在悉尼家的照片拿出来让我看,啧啧,这地方咋跟画出来的一样哩,老头搂着老太的肩膀坐在一张长凳子上,俩人笑的跟老菊花开了样,身后是蓝得透亮白得刺眼的云,上下两层小别墅前是一洼跟蓝天一样的大水池,据说是游泳池。真见识了,游泳池在家里。

这么老了还能在水里游泳?我疑惑地看着蓝汪汪的游泳池,又看看眼前这个老太太,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,呵呵呵地笑起来。

“老太太还能游泳?是不是?”她有些调皮地向我眨眨眼,我迟疑地点点头。

“毛泽东七十三岁时还游长江,它在水急风大的长江上畅游一小时零五分钟,游程近三十华里仍毫无倦意。我现在也才七十多岁,为什么不能游泳,况且只是一个小小的游泳池而已。”李婉歌大眼看起来确实不像七十多岁的老人,她脸上白白的,好像涂了脂粉,眉毛画得有些重,又黑又浓,横卧在有些浑浊但依旧光亮的眼睛上方,薄片似的红嘴唇往下耷拉着,几道深深的褶皱像刀刻在下巴颏上,一微笑就开始生动起来。不仔细判断,看起来最多像六十岁的样子,跟天宁的外婆李小梅比着简直天壤之别。

李小梅说起来是大上海的老太太,跟乡下邋遢老太婆没啥两样,天天穿着那件黑不溜秋的灯草绒褂子,头发本来就是自来卷,支支叉叉,梳头时每次都是用大齿梳子草草耙耧两下完事,就没见过头发光溜过。脸更别提了,一早起床,用清水摸拉一下,没见她用过雪花膏,更别说涂口红了。一脸干巴巴的褶子总是僵硬地耷拉着,面无表情毫无生气。

王思疆和李婉歌是1963年经过几番辗转逃亡几年后,在朋友的帮助下最后落脚到了澳大利亚,期间好几次都是死里逃生,勉强幸存。晃眼过去了四十多年,当年不到三十岁,如今已经鬓发苍苍了。

虽说澳大利亚好,夫妇俩始终忘不掉自己是中国人,他们唯一的儿子,王中豪,从小就耳濡目染中国文化,夫妇俩为了那份中国情节,李婉歌在家专职教育儿子中文,中国的几千年的历史,诗词歌赋,琴棋书画,王中豪虽说不精也知道个大概,孔孟老庄,四大名著,说起来也滔滔不绝,这样优秀的儿子,帅气的儿子,从小就被不乏众多女孩子追捧。

王中豪命中注定跟中国有千丝万缕的连接,因为他骨子里流着炎黄子孙的血。他会在闲暇的午后,约上几个中国朋友,抛开澳大利亚人喜欢的啤酒而选择中国的毛尖,谈中国、欣赏中国古典宋词,在开阔的公园和绿地点缀中慢慢品味中国文化的博大。

学生时代的王中豪,虽有些腼腆但绝对是无拘无束,他渊博的中国文化积淀让朋友们赞不绝口,他有着中国人的矜持内敛,又兼具着西方人特有爽朗和无拘无束的个性。

他兴趣广泛,喜欢体育运动,如冲浪、赛马、钓鱼、 澳式足球、篮球及游泳等体育项目无一不尝试。他学生时代过剩的精力总让父母担心,儿子是不是个天生的冒险家?

王中豪从小生活在澳大利亚,骨子里却属于中国。澳大利亚人有个绝对无法通融的习惯:那就是每周日上午,一定到教堂听道。澳大利亚人自古至今,一直严守“周日做礼拜”的习俗,就像很多中国人初一、十五到庙里拜佛的意义差不多。入乡随俗,小时候,每次李婉歌带着王中豪去做礼拜,他都会噘着嘴说:“我想去中国,我喜欢中国的佛教。”他跟中国的佛教有了渊源。也许是佛祖在冥冥中牵引他来到中国,他最终改变不了中国什么,而中国则生生改变了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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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周后,老太太出院了。

王中豪对铁英的冷战还在继续。最近的日子,我几乎没有见过他,只是有一次他给王天宁打电话时,我接住电话,他声音很低沉地在电话那头问王天宁怎样了,我说挺好,天天去幼儿园,这会儿王天宁跟她奶奶一起下楼玩了。他沉默了一会儿挂了电话。他还想说什么呢?我隐约觉着他还想说些什么。

我一直疑心,李婉歌嘴里说出的王中豪跟现在的先生是不是同一个人。他怎会在开阔的公园和绿地点缀中高谈阔论?还会冲浪、赛马、钓鱼、 澳式足球、篮球及游泳?我来了这么长时间了,可从来没有见过他跟这些事儿有丝毫瓜葛。

大城市跟乡村最大的不同就是夫妻间的那些事让人匪夷所思。花钱AA制,管孩子也是要分工,如果哪天闹矛盾,连睡觉都实行AA制,这跟外人在一起有啥区别哩。铁英表面对先生百依百顺,因为她怕失去她。事实上,她偶尔忍不住尖酸刻薄地抱怨先生,也能觉察出她骨子里还是有一种自我优越感,那就是她引以为傲的遥遥领先王中豪的挣钱能力。

她背后里会痛骂自己的老公,说他被澳大利亚毒害了,无论怎样教他讨好顶头上司的绝技,他就是学不会。王中豪很优秀,可是,在国内,无论是国企,合资企业,还是外资企业,不仅靠实力还要能在强手中突围,突围的利器就是学会八面玲珑,不漏痕迹地见风使舵,甚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心狠手辣。这是软实力,比硬实力更管用。因为比他优秀的人比比皆是,只有软硬兼施才能更快地爬到自己理想中的位置,这个位置是决定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键,可是,王中豪好像根本学不会,也好像根本没有兴趣学。

人到中年,王中豪也没能混上一官半职,挣的钱也只有铁英的一半,这使得铁英在公众场合高谈阔论时,羞于谈及自己的老公,年轻时曾经骄傲一时的老公,如今却落于人下,铁英这个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,越来越发现,曾经拥有的完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。

不仅如此,在她进入不惑之年后,发现一切都在渐渐失去掌控。她的老公好像离她越来越远,她曾经牢不可破的婚姻开始摇摇欲坠;她的女儿好像越来越不听话,莫名其妙地跟她爸爸结成坚不可摧的同盟;更可怕的是,她面若桃花的容颜有了秋日黄菊的味道,大波浪的乌发里翻卷出几缕刺眼的白浪;还有,日渐衰老的父母的病痛,抱怨和无休止的琐碎,这些足够让她这个独生女爆裂或者发狂。

暴风雨迟早要来,谁也挡不住。家庭的矛盾积压久了不是发霉腐烂就是变成波涛狂澜。

晚饭后,一切都很平静,平静的有些让人坐卧不宁。老头躺在床上,他动了一下身子,好像要翻身,可是,身子只是轻微颤抖了一下,还是在老地方待着。我帮他翻身时,他“哎呀”大叫一声,吓我一跳。

“陈三,你掐住我了,后背上好疼啊。”

“外公,我咋会掐你哩?”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床上龇牙咧嘴的老头。

我把老头的身子翻过去背朝上,掀开睡衣,一股老年人身上特有的气味,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味,不是臭味,不是酸味,像是久不见日头的庄稼地被耙开后弥散出腐烂的味道,这种气味很特别,即使天天在阳光下晾晒,即使天天用清水擦洗,只要人体接近衰老的边缘,它就会顽固不散。

老头的屁股沟正中间有一块鹌鹑蛋大小的肿块,紫红色的表皮已经脱落,鼓起明晃晃的水泡,一碰就钻心疼,这是褥疮。我在医院伺候病号时,好多常年瘫痪在床的病人都有这种毛病。遇到勤快善良的护工保姆,一天要不停歇给病号翻身,保证身体的各个部位不长时间受压,即使这样,也免不了长褥疮,如果遇到又懒有刁的护工保姆,家里人再不操心,那病号指定倒血霉,好多长期瘫痪的病号不是被原发病折腾死的,而是被这可怕的褥疮夺走了生命。

“外公,你屁股上长褥疮了,以后要经常给你翻身,还要用药,这东西烂得可快,可受罪。”我给老头解释,他有些糊涂了,居然说我掐他。

“陈三啊,弄点安眠药给我一吃算了,也不用躺在这里受罪等死了”老头咳声叹气抱怨。

“外公,你心情不好了?这日子咋啦,有吃有喝有钱,你躺着啥也不用干,搁乡下,谁还雇人伺候你?久病床前无孝子,你知足吧。”

老头哼嗨着闭上眼睛不说话了。他身上的褥疮看起来要溃烂,得赶紧告诉老太太和铁英让她们给老头买药,要是不管它,要不了多久就会染到别的地方,溃烂流脓麻烦就大了。

本来我以为老头的褥疮会得到家人的重视,谁知,给老太太说完,她居然面无表情从喉咙里咕噜了一下,连嘴都没动动。她是啥情况?也许是刚出院身体还没恢复,也许是为铁英的婚姻忧心忡忡,也或许是正为老头的老命耿耿于怀。

我又跟铁英说了她亲爹的情况,铁英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,她拉长脸斜瞪着我,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:“我还不想活了,一起去死吧!”我惊得目瞪口呆,身上搜搜往外窜凉气。

还能跟谁说?跟先生说,先生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。跟王天宁说,她一个小孩子能知道啥?跟他的亲朋好友说,我几乎没有见他们的亲朋好友来这个家里的迹象。只有王天宁的爷爷奶奶来了,李小梅这个尖酸刻薄的老太太,把这么好的夫妇俩撵出去住宾馆,她对亲家都恁客气,何况他人!

我该对谁说!这是个可笑的问题。老头好像已经成了毫无用处的多余人,除了我每天围着他转圈,那是因为我要挣钱还债,连王天宁和红孩也不怎么亲近他了。他每天除了躺在床上,睁着空洞的俩眼看着天花板,就是流着哈喇子坐在轮椅上,木呆呆地浑浊地盯着白唰唰的墙面冥想。话越来越少,脸上的皱纹越来越硬,嘴角看不出一丝一毫会笑的痕迹。如果不是愤怒时发出一声低吼或尖叫,家里人一定以为他已经不存在了。

该说的我都说了,两天过去了,还不见老太太和铁英提起给老头买药的事儿。我白天不停给老头翻身,把睡裤和裤头脱去,用淡盐水擦洗,棉签把水泡周边擦干,褥疮要晾晾,这是长期躺床上捂出来的毛病。如果不上药,再擦洗晾干也白搭,我在医院见多了,只要身上开始出褥疮,即使抹药也根治不了,除非病好了,离开床能来回活动。看老头这情况,恐怕是难了。

本来我以为老头的褥疮是家里的头等大事,结果我错了。是铁英跟王中豪的婚姻问题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。王中豪的父母已经不能再容忍小夫妻俩一拖再拖,他们说,如果不需要他们的介入,他们就定机票回澳大利亚了。这下可管用,两家人终于达成了一致,定到明天晚上在铁英家商量他们的婚姻大事。

自从发现老头开始有褥疮,我就尽量推着他到户外透气。在伺候老头上,他的家人对我要求不高,我完全可以因此偷懒耍滑,但我这个人天生最看不惯懒惰耍滑的人,外人可以随便看不起护工保姆,我就是不服气,没有护工保姆,那些躺在病床上的人,那些表面上光鲜照人的人,那些对保姆耀武扬威的人,统统都会不知所措。没有谁能逃脱时间和病痛的手掌,它们能击碎所有人的骄傲。

可是,当时间和病痛没有在谁身上发生变化时,她仍然可以暂时不屑一顾或者耀武扬威一下,也许,她一辈子都生活在虚荣包围的怪圈里,没有走出去的欲望,更没有如何走出去的能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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