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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小说连载:旮旯窝人在上海(十九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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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小说连载:旮旯窝人在上海(十九)

爱民一忙,一不回家,老太太一手遮天,我的苦日子来了。天不亮,五点钟,她睡不着,“颠颠颠”跑老头的卧室里,扯拉着破锣嗓门叫喊:“死老头子,起床了,陈三,起床了,都给我起床。”天还不明,就跟叫魂样叫人都提溜起来,陪她说话,听她指派活儿。跟将军指挥兵士样,闪着三角眼,憋着八字嘴,指指点点,耀武扬威,不可一世。

我强睁开迷糊眼,咬牙起床。老太太彻底根治我的睡懒觉。在老家,清早都睡到日头老高,晒住屁股了还不起床。在前两家当护工保姆,大清早都是睡到八九点,哪像这家,啥都不正常。“陈三,你先起来,给爱民他爸收拾收拾,快点,快点,快点。”老太太真烦死人,老头又不上班赶时间,跟催命鬼样,啥都是快点快点快点,这是要上前线打仗还是急着抢银行去!

没法儿。要是敢在床上多迷糊一会儿,老太太指定跑到我床前,掀开我的铺盖,忽闪着被子,嚷嚷着:“死鬼懒虫,睡死你,快点起床干活。”我打个机灵,麻溜地穿好衣服,搁从前,一大早,习惯先蹲厕所,再洗漱吃饭。现在全变了,不给老头先洗漱整好,我不敢先蹲厕所,刚刚坐上便池,老太太就咧着嘴叫喊:“懒驴上磨,赶紧出来干活。”大便解一小半,憋回去一大半,提着裤子出来,耽误两秒钟,厕所的门准会被“窟通”打开,一顿劈头盖脸的吵骂。人要脸树要皮,憋着吧,脸不洗牙不刷,先把老头伺候好再说。

老头醒了,嘴里嘟囔着:“尿尿” ,我赶紧掀开被子,把他的裤头褪下,尿壶塞下面,接住小便。尿完,抽出尿壶,一股子骚味扑鼻子,把尿倒厕所里,涮涮尿壶,放床底下下回再用。老头要是说“拉屎”,这个可费点劲儿,先在床上铺一层塑料布,使劲推起他的身子,侧身,在别的主家,人家都配有帮手,帮我扶住病号的身子,我可以不费劲挖大便。老太太气死人,不帮我还不让别人帮我,都是我自己摆弄老头,老头的大便干结厉害,可难挖,主要是吃饭不中。这家基本不炒菜,都是吃盒菜,冻冰箱里,到做饭的时候,只用蒸点米或者做点大米粥,盒菜热热,一顿饭只拿出来一盒,这种菜油太大不新鲜,吃起来怪香,就是吃完不好消化,大便干结奇臭,解一回大便,熏死人,足足折腾半个多小时才弄完。解完手,帮老头刷牙洗脸,他嘴里稀稀拉拉剩四颗牙,有三颗撇拉着,左摇右晃,明里是摆设,我说干脆拔了算了,老太太气的横鼻子竖眼,“你懂个屁,自己身上的物件,哪能说扔就扔,你是想偷懒不想给他刷牙。”我一听,别多嘴多舌了,闭嘴了。

这家吃饭更新鲜。不是饭菜新鲜,是吃法新鲜。每周,爱民都会给父母定盒菜,放冰箱里,满当当的,吃七天,正好吃一周,不用买菜炒菜,省事儿。洗漱完该吃早饭了,老太太从厨房里端出自己的那份饭,摆茶几上,自顾自“吧唧吧唧”吃起来,根本不管不顾我和老头。我到厨房里端老头的饭,这份饭是老太太事先准备好放托盘上,我喂老头吃的。每顿饭,老太太一般只从冰箱里拿出一盒菜,放箅子上热热,分两份放俩小碟子里,她自己一份,老头一份,小酥肉或者豆腐菜比较软,老年人牙口不好,吃起来不费劲。大米稀饭稀的照出人影,锅底下稠糊的米她先挖两碗,她一碗,老头一碗,剩下的稀米水留给我。喂完老头,等我吃的时候,剩几粒稀米汤和碟子里他俩吃剩的菜水,老太太让我把菜水蘸着米水喝了,说营养都在汤里。我才不喝剩菜汤,看着老太太的八字嘴,吃着说着漏着,吐沫星子泼洒到菜汤里。看着老头的豁豁丫丫的几颗牙,吃着饭跑风漏气,弄不好哈喇子都滴到菜碟里。再有营养,我也咽不下,坚决不吃剩菜汤。刚去前几天,一大早,我只喝米水,喝饱了,照样不饿。不过说是这样说,时间长了,光吃没油水的大米饭,稀米汤可涮肠子,实在馋的很了,也不管剩菜汤里的哈喇子吐沫星子了,白米饭蘸着小碟子上粘的油星子菜水子吃得狼吞虎咽,小碟子蹭得干干净净。

这老太太真会过日子。不让开电视看,说浪费电。晚上不让开卧室的灯,说客厅灯一开,卧室就有亮光了,开恁多灯干啥,净费电。我长恁大,见过各样的小气鬼,就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小气鬼。周末孩子们回来,老太太一高兴,把小电视开开热闹热闹。聚一起要吃饭,一般是爱民大包小包往家里买现成的饭菜,他要是忙,回不来,让快递送到家。老大一家抠门,一毛不拔,都赤手空拳回来,满嘴流油离开。老二姐一家还算是孝顺,提溜点纯奶水果之类的给老头老太太。等吃饭的时候,我把老头从卧室推出来,坐一起,他们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围着吃饭,我只能站边上喂老头吃饭,二姐让我喂完饭,坐一起吃饭,老太太坚决不让,说下人怎么跟主人坐一起吃饭,无法无天了。二姐嘎嘎嘎笑起来,说她妈妈是老脑筋,是解放前的旧思想,现在社会人人平等,什么下人主人。还劝老太太,对保姆好点,人家也是人,是帮咱们家的。老太太三角眼一瞪,训斥女儿:“你懂什么,她拿咱家那么多钱,怎么是帮咱们?明明是坑钱来了,爱民脑子坏了,给她那么多钱,真是被钱烧坏了。”女儿撇撇嘴低头吃饭了。这个老太太,是个老顽固,除了小儿子爱民能降住她,别的人门都没有。

掐指一算,在这家里已经待了半个多月了,春枝也没信儿,不知咋样了?我寻思着抽个空再去中介所一趟。晚饭后没事了,我趁老太太去闺女家的机会,偷偷跑了出去,一口气跑到中介所,累得上气不接下气。进屋一看,只有俩外地女人在嘀嘀咕咕说话,胖女人也没在,估计是下班了,接班的人没到。我向这俩女人打听春枝的下落,都说来几天了,没见过我说的这个春枝。我心里空落落的,春枝,你去哪儿了?咋不跟我联系呢?你还好吗?

我不敢在路上闲逛,一路小跑回家了。要是老太太发现我偷跑,指定扣我的工资。回到家一看,长松口气,老太太还没有回来,太好了。老头在卧室喊我,三儿,三儿,我赶紧跑到卧室,问老头啥事,老头指指电话,说刚才有电话。我的头一下子懵了,是谁的电话?会不会是老太太的电话?要是老太太打过来的,我就完了,她指定要追问我去哪里了,我要怎么办?我脑门子开始冒汗,又仔细寻思,说不定不是老太太的电话,是爱民打来的,或者是春枝打来的,要是爱民打的就没啥事儿,要是春枝的电话……正胡思乱想着,电话又响了,我心里一阵紧张,哆嗦着拿起电话,刚放耳朵边,电话那头跟炸雷样响开了:“小赤佬,你偷跑出去了?怎么不接我电话?”是老太太。“我,我刚刚在厕所拉屎,出来电话挂了。”我这辈子不会说瞎话,一说瞎话脸就发烧,幸亏老太太看不见,老太太说她晚上住闺女家了。

终于自由了。我给老头说老太太晚上不在家,住闺女家了,老头高兴地哈哈大笑,我惊呆了,想不到老头居然会这么高兴,我来半个多月了,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开心过,山中无老虎,猴子称大王。晚上,这只老猴子说出了他内心的秘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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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长长舒口气,跟身上压块大石头搬掉了样轻松。老头说,他想吃新鲜的大青菜,还有烤红薯,好久都没吃了,天天吃盒菜,他看见都想吐。我说,你那仨活络牙敢吃青菜吗,要是咯掉了,老太太回来还不得咋叨叨死人哩。他闭上眼哼了哼,不吱声了。

我突然可怜起老头了,半坐着,整个脸捂得没有一丝血色,惨白惨白,长期在屋子里待,不晒日头都是这颜色。横七竖八的褶子,往下垂着,下巴颏上的赘皮提溜着,一动一颤一颤。双眉拧成一疙瘩,打成死结样。“要不,我出去到超市里买点青菜,剁碎再炒,这样,就不硌牙了,中不中?”看着老头这样,我心软了。他一听,俩眼睁开了,疙瘩眉头不打结了,嘴角咧上去了。“好,三儿,谢谢你,快去吧。”这老头,也不当家,手里一分钱都没有,我跑腿又出钱,算了,恁大岁数了,别跟他一般计较了。虽说儿女在身边,有老伴陪着,可是真正能听他说心里话的一个都没有,儿女回来,吃完饭,在跟前溜达一圈,说两句皮毛话,拍拍屁股走人,老伴天天扯些几十年前的破烂事儿,跟管孙子一样,这不行,那不中,弄不好再训斥一顿,他想辩几句都难。老了病了身不由己了,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了。

我跑到超市,买捆小青菜,买块红薯,花了几块钱,真心疼人,就这几根菜叶子,一小块红薯,搁乡下不值钱的东西,到城里跟金豆子样主贵。下厨房,米蒸上,把菜叶子剁碎爆炒一下,红薯切块上笼蒸熟,一股子香味扑脸,好久没有闻到红薯味了,我嘴里直冒酸水。老头嘴里嘟囔着:“享陈三的福咯,享陈三的福咯,谢谢陈三哦。”看着老头美滋滋地吧嗒着嘴,居然不让我喂他了,自己用右手嘚瑟着夹菜,菜切的太碎了,他捯饬不到嘴里,看着急人,我想喂他,他坚决不要。平日里,都是我喂他,他不敢自己吃,要是让老太太看见,饭菜嘚瑟得到处都是,又叨叨大半天。啥都听老太太的,免生闲气。老头夹一次不中,再夹,夹好几次,可算是吃到嘴里了,跟打胜仗了一样高兴。红薯好吃,捏一块填嘴里,吃得吧唧吧唧响,看着老头吃恁香,我心里可舒坦了。

这顿饭,我俩吃得可尽兴了。老头说,好几年了,他没这么高兴开心过,回头,他跟爱民说说,把买菜的钱给我补出来。我有些不好意思了,说补啥,怪高兴,钱买不来。半晌没听见吭气了,我还奇怪,这老头平日里叽叽咕咕,急着跟我说话,这会儿是咋了?抬眼一看,正抹泪哩。我愣怔一下:“外公,你咋啦?”“我今儿高兴,吃点想吃的,有人说说心里话,比什么都好。”

老头说起了他的好友周树邦,俩人是生死之交,离世十来年了。他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这个老伙计,一直愧疚自责。他说,老友是带着痛苦和遗憾走的,走时,脸变成了半透明,浑身扎满针眼、插管,整个人跟注水了样,鼓成了大气囊,没有一点人样地离开了人世。

老头眯着眼,给我讲起了十年前的事儿。那是一九九九年三月里,树邦突发脑溢血,经过六个小时的全力抢救,救活了,喉部打个窟窿,气管切开后,用一根粗长的管子连住呼吸机。在ICU折腾一天后,家属可以定时进去看了,我去看他时,他清醒着,痛苦地看着我,摇摇头,嘴唇蠕动着,我知道,他的意思,是不治了,要回家。我说,老伙计,能治好,你忍忍疼,治好咱就回家。他眼里噙着泪,祈求地看着我,使劲摇头,不停摇头。我知道他想让我跟孩子们说说,不治疗了,放弃治疗,回家。我最了解他,在一起喝酒时,他说过,等老了得了绝症,坚决不治疗,抢救有什么意义!花钱受罪,难道就是为了插满管子死在ICU病房吗?他更愿意在有限的日子里,多陪陪亲人,多回忆往事,把想做但一直没做的事尽量做一些。趁身体好着,珍惜健康和亲情,多陪陪父母妻儿。

看着老伙计祈求痛苦的眼神,我决定跟他家人谈谈。谁知刚说到放弃治疗回家,他的妻儿们群起而攻之,说我居心不良,又不借你的钱,你操啥闲淡心。把我骂的狗血喷头,我再也不敢提这事了。我这辈子就这一个过命朋友,他的最后愿望我也没有尽力帮他满足,呜呜呜……

老头说着说着开始流泪,呜呜呜哭得可伤心,下巴的赘皮一抖一抖,右手颤颤巍巍地抹着泪,我拿来毛巾,帮他擦干眼泪,我能明白他的心。哭够了,他抬起头看我,问:“三儿,你说,我是不是应该帮他说服家人,我没有尽力,还骗他说能治好,医生都说得很清楚了,最多能维持十天半月,家人都明明知道,受完罪还是死,根本治不了,非要坚持给他治,怕外人笑话,落下不孝顺的名声,他是带着痛苦无奈走的。”“外公,我不懂,有病了治病,为啥明知治不好还非要治哩?又花钱又受罪”我很奇怪城里人的做法,我们村里的国顺,才五十来岁,老是肚子疼,说是阑尾炎,大夫说,他的病吃几副药就治好了,花不了几个钱,他没钱买药吃,硬是活活耽误了病,疼死了,唉。

我叹着气,心里可不是味儿,能活的人活不成,没钱治;活不成的人偏要治,有钱治,都是钱惹的。城里人的想法跟乡下人就是不一样,治不了就不治,多简单的事儿,多活几天有啥意思,多花恁些子冤枉钱。还不如躺在家里安安生生走了,身边有亲人陪着,黄泉路上不害怕。老头说,我就是这样想的,人死也要有尊严地死去,可事实上,哪像你说的那么简单,谁死时能左右自己?当时,好友的妻儿坚决要求医生尽全力抢救,哪怕0.1%的希望,也要尽100%的努力,医生听了都直摇头,说希望不大,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。他家人态度很坚决,不管花多少钱只要有口气就不放弃治疗。老友在ICU里躺了七天后,症状加重,跟医生预料的完全一样。记得他断气那天,医生说快不行了,趁病人还有点意识,让家人进去告别,我和他家人慌张着跑进去,看着眼前的一幕,我的心都碎了。老友的头变得特别大,跟快要爆炸的气球,明晃晃的;气道开口处压力太大,崩裂了,血流不止,医生不停清理气道,用长管伸进他的鼻腔,吸出血块和分泌物,他的脸抽搐着,俩眼流着泪痛苦地看着我,长管每次伸进鼻腔,他都躲闪着,挣扎着。医生们把他的身子和头用绳子固定住,才能把长长的管子插进他的鼻腔,这样才能呼吸,维持一口气。

想起十年前老友遭的罪,老头说着抽噎着,忍不住又开始哇哇大哭:“我以后不想这样死去,哪怕少活十年,也不想这样,被当成牲口一样赤条条,插满管子,绳捆锁绑地死去,呜呜呜……”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,想不到,他在最亲的人面前也没见这样,现在,居然把我当成最近的人,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,我只能安慰安慰他,我自己都身不由主,咋帮他!

“三儿,今天晚上,我想立个遗嘱,你能帮我吗?”我一听,吓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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